自從人類發掘出血液的諸多用處之後,血液的需求量越來越高。外科手術需要輸血,血友病患者需要輸血,燒燙傷的患者也需輸血。但在世界大戰結束之後,缺乏使命感和愛國心驅使下,捐血人數銳減,血庫難以維持足夠的庫存量。這時,「收集血液」就變成了一門新興行業,各大城市周邊的貧民窟冒出了許多「募血商號」。愈來愈多人藉由賣血賺錢,而不再是無償捐贈,血液悄悄地從禮物變成了商品。




是商品還是禮物?


當然,以營利為目的的血液銀行所在乎的是買賣,而不是捐血者的健康,更不在乎血液的品質。當比較英國以「利他主義」為主的無償捐血,和美國以「市場機制」運作的有償捐血後,學者證明「有償捐血」會帶來更多肝炎傳染的問題。


醫師們當然也發現到「營利性」血液銀行的血液品質較差,且病患有感染肝炎的危險,因此傾向使用從捐血銀行取得的血品。這種以病人健康為出發點的舉動,引起了營利性血液銀行的大舉反撲,控告無償取得的血液是屬於「不公平競爭的原料」,違反美國的反托拉斯法。像是1962年美國堪薩斯市案 ,中西血液銀行和世界血液銀行兩家公司聯手打贏官司,判決書中指出,營利性質的血液銀行能夠「促進不同城市裡的血液交流」,而醫院和醫生們卻與捐血銀行「非法共謀阻擋人類血液的貿易」。如果醫院繼續使用無償捐贈的血液,就要被處以每天五千美元的罰款。血液成為商品,從「收集、製作、貯存、使用」均大步朝市場邁進。


精明的生意人進一步地打起了監獄的主意。自1964年起,美國阿肯色州的監獄和藥廠簽訂合約 ,讓獄中的犯人能夠販賣血漿,多個賺外快的機會(其中最弔詭的事情是,阿肯色州法律規定犯人不能在獄中「靠勞力賺錢」,但可以靠賣血賺錢)。每一單位的血漿,藥廠出價50美元購買,其中犯人僅能拿到7美元,巨大的價差正是讓監獄體系鼓勵犯人賣血的原因。雖然這些犯人是吸毒和藥物成癮的高風險群,但是藥廠不在乎,犯人不在乎,監獄管理者當然也不在乎。事後的調查發現,甚至有些犯人賣血的代價不是現金,而是毒品


這樣的血液交易讓沒經過品質把關的血液製劑大量銷往加拿大、歐洲、及亞洲。光是加拿大境內,有上千人因為使用這些血液製劑而感染愛滋病毒,為此而感染C型肝炎病毒的人數更高達兩萬人,此事在1997年被揭露後引起軒然大波,差點造成加拿大執政黨垮台。後來加拿大政府為此付出了二十億美元的補償金。


雖然,美國最後禁止販賣囚犯血液,而醫院和醫師也能夠再次使用志願捐血者的血液,而不被罰款;但血液市場依舊活絡,美國的血液出口產值每年高達數十億美元,依舊是全世界最大血液出口國之一。許多國家看上血液經濟這塊大餅,也相繼加入賣血的行列。




要想奔小康,就去賣血漿


1990年代中國大陸河南省的許多縣,廣播和標語都宣揚著「血液經濟」的口號,呼籲民眾「賣血脫貧」,提倡「血液可以再生,獻血漿有益健康」,還有「一人獻漿,全家受益」。領導說:「父老鄉親,你們想要掙脫貧困嗎?想要致富嗎?我提個建議,你們到哪都找不到比這更好的買賣。那就是『要想奔小康,就去賣血漿』。每天可以掙得五十元錢啊!」


這麼登高一呼,許多貧困農民就奔相走告賣血賺外快的好消息。剛開始,大夥兒是在做完農作後相約去賣血,不過在嚐到甜頭之後,就漸漸變成一大清早就排隊賣血去。八百毫升的獻血可以得四十五元錢,有些血站每天有數百、上千人前去賣血。


當時華中地區充斥著許多非法經營的賣血站,其經營者被稱為「血頭」或「血霸」,他們靠著血液交易獲取了無數暴利,不過衛生條件很差,連最簡易的消毒都沒有。他們從賣血人身上抽出血液後,就放進離心機裡分離出血漿,然後再把剩下的血球回輸給賣血人。然而,為求便宜行事及節省衛材,他們會將幾個不同人的血液放在一塊兒離心;也就是說,只要一個人是肝炎或愛滋帶原者,馬上就會透過回輸的動作傳染給其他人


賣血盛行了幾年,也帶給農民們漫長的噩夢。村民接二連三地染上怪病,有人拉肚子、發燒、消瘦,然後一個接著一個死亡,沒死的也喪失了工作能力。後來醫療單位的普查發現,有極高比例的賣血人都得了愛滋病


血液交易替少數血頭賺取暴利,卻沒能帶給農民小康,而是讓河南省留下一個又一個淒涼的「愛滋村」




現代血液農場的吸血鬼


2008年,電影《暮光之城:無懼的愛》上映,深情帥氣的吸血鬼愛德華擄獲全球少女的心,飾演愛德華的影星羅伯‧派汀森其網站被女影迷要求「Bite Me!」的留言灌爆。當許多人陶醉在浪漫的吸血鬼傳說時,遙遠的國度亦上演著現代吸血鬼的故事。


哥拉浦位於印度及尼泊爾的邊界,許多尼泊爾移民湧入此地尋求溫飽。只要有富裕的地主招招手,這些渴望工作的赤貧移民們馬上就會蜂擁而至。可是,他們進到了農場裡才發現,他們不需要放牧,也不需要耕作,因為這個農場所「圈養」的正是這些貧窮的移民,所「生產」的就是血液


不肖地主將他們囚禁在衛生條件很差的小房子裡,每周至少抽個兩次血液,像吸血鬼般榨取移民的血,再轉手將血液賣給各大醫院獲取暴利。這些移民只要被抽過幾次血,就連逃跑的力氣都沒了,只能聽天由命。直到警方突襲血液農場,才將他們救出來。囚禁在血液農場裡的人,幾乎都有張冰冷消瘦又慘白的臉,露出空洞的眼神,全身癱軟地躺在床上,連站都站不起來。這些倖存者說,其實這個血液農場裡,曾經還有更多的過客,但是只要承受不了反覆的抽血,地主就會把瀕死之人放到公車上,載往別處,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。而這些挺過來的倖存者,有些甚至已經被囚禁在血液農場長達兩年之久。


一般成年男性的血紅素大約是每一百毫升血有12到16公克之間,而當這些被血液農場狂抽血液的可憐移民被救出來,送往醫院檢查之後,發現他們的血紅素每一百毫升只有4公克。


這個血液農場顯然不是單一個案。被警方破獲的短時間內,哥拉浦這座兩百萬人城市的血液供應已經恢復正常。顯然血液販子永遠都在,只要有市場需求,猖獗的盜血行為就不會停歇。


輸血,從構想到實現經歷了漫長的過程,拯救了無數生命,也帶領醫學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,但是當血液製劑進入市場之後,帶給人類的並不全然都是幸福美滿的結局。


為了追求利潤,血液製劑的原料多數來自於窮困的捐贈者,能夠靠著販賣血液輕鬆賺錢,看似合情入理,但馬上招來始料未及的風險,生活更完全無法獲得改善。而顧客端這邊接受到的產品也是問題重重,可能藉由輸血傳染的疾病包括了病毒性肝炎、細菌感染、西尼羅病毒、愛滋病毒、梅毒、狂牛症等。雖然說檢驗科技進步,因輸血而感染上述疾病的機率降低,但仍然無法徹底杜絕。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統計,全世界只有20-30%人口能夠得到安全的血液供應。


李察‧迪姆斯在《贈與關係》一書裡提到要解決血液經濟的問題,唯一方法是創造出完全以利他為基礎的體制。他說:「替陌生人付出的人,自身最終都能因做為社會一分子而獲益。」目前台灣醫療用血是百分之百由自願無償捐血供應,曾經捐過血的民眾達到人口的五分之一,就捐血而言稱得上世界先進國家之一。


在我們發掘這麼多關於輸血的故事後,身在台灣的我們應該非常慶幸,也極度感恩


本文收錄於《玩命手術刀:外科史上的黑色幽默》商業周刊出版